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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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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間照舊秉燭夜讀,邵雲朗翻看顧遠箏給他謄抄的筆記,不時伸手摸了小碟裏的果脯塞嘴裏含著。

見他今日的要看完了,顧遠箏才說:“沒想到你會答應宇文漣。”

“啊,這個啊……”邵雲朗後仰身體,懶散道:“覺得她說的有些道理唄,殺殺丁鷺洋那群人的威風。”

“只是如此嗎?”顧遠箏執卷的手骨節分明,白日漸漸短了,他起身點燃燭火,又罩上紗罩,“殿下,我聽聞這次年尾考核,聖上會親臨太學。”

“還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。”邵雲朗失笑,痛快承認,“對,也有這個原因。”

他略做停頓,少年俊美的面孔在燭火明暗中更添幾分妖冶,“明年離開太學,便要請封了,從此山高路遠,再歸京時該是國喪了,生時應該再也見不到他了。”

顧遠箏呼吸一滯。

他早就知道邵雲朗與旁的皇室子弟不同,他看似灑脫不羈,實則待人情真意切,少年人總是對父親充滿慕孺之情,就算不得寵愛,那也是他父親。

“殿下。”顧遠箏擡手揉了揉他的頭發,“你……”

“幹什麽像我娘似的?”邵雲朗拂開他的手,嘖了一聲,“我吧,確實想過他疼我,求不得也就算了,雖有缺憾,卻也不至於囿於其中。”

顧遠箏一楞,隨即笑道:“也是,若因此傷春悲秋,倒不是你了……既然不求聖上寵愛,那你考核怎麽突然要盡全力了?”

聽他說盡全力,邵雲朗笑了。

他端起茶盞喝了一口,這是顧遠箏從相府帶回來的貢品滇紅,一入口又甜又滑、醇厚爽口,像山野的風迎面吹過來,帶走了身上的倦怠。

放下茶盞,他笑了笑,“不求寵愛,但求垂憐吧,讓他看到我有能力治理好我想要的封地。”

顧遠箏挑眉:“殿下想要哪裏?”

邵雲朗手摩挲著杯身,緩緩道:“我要寧州綏安郡。”

那地方和它的名字一點也不搭邊,半點也談不上“安寧”,寧州地處西北邊陲,常年受蠻族侵擾,綏安郡雖在寧州東部,也不算上富庶安穩。

“去做點事,總不能這輩子到了封地就開始養老。”邵雲朗眨眼,“太有錢的地方,我大哥、三哥疑心病又要犯,我自己去窮鄉僻壤裏種番薯,他們總管不到吧。”

顧遠箏只是替他覺得可惜,若不是生在皇家,邵雲朗大可以入仕從政,他本該大有所為。

不過在封地大展拳腳也很不錯,顧遠箏給他添上茶水,笑道:“那在下願為幕僚,陪殿下去寧州種番薯。”

“你跟著幹嘛?”邵雲朗白他一眼,“先前以為你是個地坤,在京中想做出一番事業那可是難上加難,帶著你倒也無妨,如今知道你是個天乾,又出身世家、才華橫溢,該有一番成就。”

顧遠箏搖頭,“才華、學識皆是為了能多些選擇,而非被選擇……殿下也不必急著拒絕。”

“行吧……”邵雲朗抻了個懶腰,他在寢舍裏穿的隨意,中衣在動作間貼上了腰腹,窄瘦的線條便浮現出來。

顧遠箏以拳抵唇,輕咳了一聲,“今日便到這裏吧,殿下早點休息。”

“嗯。”邵雲朗笑道:“自從和你住一起,我都養成早睡早起的習慣了,上次回宮裏,我母妃還很是稀奇,說改日要謝你呢。”

顧遠箏淡淡道:“端妃娘娘太客氣了,殿下身體好些,將來享福的是我……”

邵雲朗:???

“大昭寧州的百姓。”

“好你個顧遠箏,討打!”

少年一拳揮出,被顧遠箏側身避過,那拳風凜冽,當真沒容情,顧遠箏輕笑:“我說錯什麽了?殿下想聽什麽?”

“想聽你叫……”

我爹,後兩個邵雲朗吞了回去,他不想對顧相不敬。

只是單單這四個字……

顧遠箏笑的更厲害了,兩□□來腳往的,差點踢翻書案,最後顧遠箏拼著挨了一肘子,把人給按到了屏風上。

幸虧屏風外側被邵雲朗堆了些雜物,不然這一撞,非要把屏風給摔散架。

顧遠箏肋骨疼得很,不用看都知道青了,但這人一邊抽涼氣,一邊還死死抓著邵雲朗的兩只手,穩穩按在邵雲朗腰後,把人面向屏風困了個結結實實。

“好了殿下,別鬧了。”他還笑著湊近邵雲朗耳側,輕聲道:“我叫就是了,殿下想聽什麽?”

微弱的氣息擦過耳畔,邵雲朗癢的一抖,耳朵尖霎時緋紅。

這正人君子要是突然孟浪起來,還真讓人難以招架。

邵雲朗讓他給氣笑了,“你先調戲小爺我,到頭來還說我鬧?顧遠箏我看你就是朵白蓮花,你叫吧,今個不把小爺叫高興了,你別想睡覺!”

這話說的真是愈發離譜,若是隔墻有耳,這會兒怕是已經通知司正了,幸而太學內攏共沒有多少學子,後山的住處間隔也大。

“叫點什麽呢?”顧遠箏沈吟片刻後,又湊過來,“殿下?雲公子?還是叫……小五?”

院外暮色四合,倦鳥歸巢,驀然一聲咆哮驚的梨樹上喜鵲飛起,嘰喳叫著盤旋。

“顧遠箏!你個狗東西沒完了是吧!!”

……

轉眼便到了落雪時。

太學的年尾考核終於在兩班少年的劍拔弩張中開始了。

一般來說,皇帝只會來看最後一場,也就是考核騎射的冬獵,順便過問諸位學子的成績,畢竟除了最後一場,其他的諸如禮樂棋藝等考核項目,實在是不具備觀賞性。

任司正為人師表雖然有所欠缺,但做事效率著實不錯,當天的考核結束,晚上就能出評級結果,給輪值的雜役一些銀錢稍作打聽,第二日就能知道考得怎麽樣。

邵雲朗交了策論的答卷,監考的祁先生接過來,耷拉著的眼皮有些意外的睜開著。

術業有專攻,祁先生倒不會越俎代庖的替其他先生閱卷,明天上午的對弈考核,才是他和其他幾位棋藝先生評分的時候,今天只是盯著這群皮猴,別在下面做一些小動作。

可就算他不閱卷,粗略一看邵雲朗那兩張寫的滿滿當當的宣紙,也夠他驚訝的了,畢竟前幾年五殿下的策論就只寫半張紙,還寫的錯漏百出。

用任司正的話說,太學裏那只聽了幾年課的大公雞扔在紙上,刨的都比五殿下強。

他粗略看了兩眼,竟覺得這策論寫的著實不錯,言之有據,便有些欣慰的對著邵雲朗點頭道:“不論對錯,殿下這次至少還算心誠,明日對弈,殿下也要如此才好。”

邵雲朗早就知道這老爺子就是倔了些,待學生的心還是很真誠的,故而也拱手笑了笑,“明日定然不會讓先生失望。”

祁先生撚著胡子微微一笑,“老朽不失望,畢竟殿下每年評級都是丁等,今年能拿個丙,老朽就知足了。”

邵雲朗:“……”

哼,明天就讓老爺子知道,什麽叫士別三日,當刮目相看。

他抻著懶腰,一只腳剛出了課室,斜刺裏便突然伸出一只手,扯著他的袖子問:“殿下!考得怎麽樣?”

這一扭頭,正對上甲班一小半人殷殷切切的目光,那眼神,閃亮的像看到母鳥歸巢的雛鳥。

邵雲朗被看的後背發麻,忍不住問:“你們?怎麽出來的這麽早?”

宇文漣一拍額頭,頂著冷風呼出一串白氣,咬牙切齒道:“今年的試題是什麽玩意兒?‘湖石論’?我家老爺子就不愛這玩意兒,池子裏那塊他嫌礙事,一早就搬走了,改在湖裏養大鯉魚,我怎麽知道那玩意兒有什麽好論的?”

後面的幾位少年少女紛紛點頭附和,打眼一看,都是武將家的孩子,估計寫個“鯉魚論”更得心應手。

邵雲朗哭笑不得,好不容易把這群人打發走,一個人踏著雪慢悠悠的回了鴨子窩。

他本以為顧遠箏應當早就回來了,推門卻沒見人,小院裏除了落雪還有有堆積的梨樹葉,左右也沒旁的事,邵雲朗索性拿著掃帚,清出了一條小徑。

冬日天黑的早,他這邊踩著石桌掛燈籠,身後的木門“吱嘎”一聲被推開,顧遠箏迎著細碎的風雪,擡眸淺笑道:“殿下是在為我留燈嗎?”

他擡著頭,有雪落在眼睫上將融未融,被紗燈朦朧的光影一晃,眸光碎碎的閃爍著,加上今日他披了條雪白梨花紋的大氅,乍然一看竟像個不染凡塵的精怪。

“哎呀,真是不得了……”邵雲朗搖頭感嘆,“我剛才還在想這老樹這麽多年了,會不會有個什麽妖精住在樹上,回頭一看,這梨花仙竟然現形了,話本誠不欺我……”

他自石桌上跳下,湊過去一挑顧遠箏下巴,“小仙人是來給我當媳婦兒的嗎?”

顧遠箏垂眸,目光無聲描摹那少年俊美的五官,半晌,他喉結滾了一下,輕聲道:“興許,是來給殿下做夫君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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